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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我抱着刚出世的儿子,被他用白绫亲手勒死。 庶妹依偎在他怀里笑:“姐姐的嫁妆和诰命,妹妹就收下了。” 再睁眼,我回到被拖进产房那刻。 接生婆的手伸向孩子脖颈—— 我一把攥住她手腕:“弄死他,谁替本夫人喝陆沉舟的毒酒?” 后来将军府庆功宴上,我当众掀翻酒桌。 陆沉舟和庶妹在御赐毒酒前跪地发抖。 我抱起咿呀学语的儿子,向新帝盈盈下拜: “这杯庆功酒,请陛下恩准他们互喂。”

第一章:血泊睁眼,地狱归来

浓重的血腥味,像一层粘稠的铁锈,沉甸甸地糊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身体深处传来被生生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猛烈地牵扯着下腹那道狰狞的伤口,突突地跳着,提醒着这具躯壳刚刚经历了怎样非人的酷刑。喉咙干涸得如同曝晒三日的焦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仿佛有砂砾在摩擦。

我费力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如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水雾。渐渐地,褪了色的茜素红帐顶撞入眼帘,边缘处几块暗黄的、形似泪痕的水渍旧痕刺目地闯入视线——镇北将军府!我沈青瓷的产房!

意识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前世临死前那锥心刺骨的记忆碎片,带着地狱的硫磺气息,疯狂地涌入脑海!

“沉舟,你看我们的孩子……” 我虚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初为人母的、劫后余生的微弱喜悦。我挣扎着想坐起,将怀中那团温热的、散发着奶香的小生命,展示给我那刚刚从尸山血海的北境战场归来的夫君——陆沉舟看。

回应我的,不是温存的目光,不是宽厚的手掌。是一条冰冷的、带着粗粝质感的白色绫缎,带着毫不留情的力道,猛地缠上了我脆弱的脖颈!

窒息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空气被残忍地截断,眼前的一切——陆沉舟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此刻却只剩下刀锋般冷酷的英俊面庞,绣着缠枝莲的帐顶,甚至怀中孩子那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啼哭……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褪色。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濒死的咯咯声,那是生命被强行扼断的最后悲鸣。

视野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沈月柔——我那个素来低眉顺眼、怯懦如兔的庶妹,像一株终于找到依傍的菟丝花,依偎在陆沉舟的怀里,嘴角噙着一丝胜利者才有的、甜腻而恶毒的笑意。她涂着蔻丹的手指,甚至轻柔地拂过陆沉舟胸前的衣襟。

“……姐姐放心去吧。你的嫁妆,你的诰命,还有沉舟哥哥……妹妹会替你,好好享用的。”

冰冷蚀骨的恨意,如同最毒的蛇,瞬间盘踞了心脏,张开毒牙,狠狠噬咬!沈月柔!陆沉舟!这两个名字化作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刻在灵魂深处,带来灭顶的剧痛和焚天的怨毒!

“哇——哇——”

一声不算响亮、甚至有些孱弱的婴儿啼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猛地将我从那恨海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孩子! 我的孩子! 前世,他甚至没能在这世上真正睁开眼,看清他母亲的模样,看清他父亲是如何亲手将他们母子送入地狱!

就在这心神剧震、灵魂归位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了床榻边一个鬼祟的身影!是那个面生的接生婆!一张蜡黄的脸,皱纹如同沟壑纵横,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贪婪和紧张。她正悄无声息地俯下身,一双粗糙、指缝里还带着可疑暗红污迹的手,如同索命的鹰爪,直直地、迅疾地抓向我身侧那个刚刚停止啼哭、正微微蠕动的小小襁褓!

目标是那细嫩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脖颈!

前世被白绫勒紧的窒息感与此刻目睹亲生骨肉即将被扼杀的惊骇瞬间重叠!一股狂暴的力量,不知从这具残破身体的何处涌起,压过了极度的虚弱和撕裂般的剧痛。几乎是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襁褓的同一刹那,我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而出,五指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狠绝,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那只肮脏的手腕!

骨头被捏紧的“咯咯”轻响在死寂的、弥漫着血腥味的产房里,异常清晰,如同死神的低语。

“呃啊!”接生婆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浑浊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填满。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本该奄奄一息的女人,竟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力气和……那眼神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

“弄死他?”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地狱归来的寒意,清晰地、缓慢地砸在死寂而粘稠的空气中,“谁替本夫人……去喝陆沉舟那杯……御赐的‘庆功酒’?” “庆功酒”三个字,被我咬得极重,带着洞悉未来的冰冷嘲讽。

接生婆浑身剧震,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骇然。她听懂了!她绝对听懂了这指向未来的、致命的暗示!这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她肝胆俱裂!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帘被一只保养得宜、指甲染着淡淡蔻丹的手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一张精心妆点过、眉眼间刻意堆砌着担忧与柔弱的俏脸探了进来,正是沈月柔。她身后,隐约可见几个低眉顺眼、屏息凝神的丫鬟婆子。

“姐姐!你怎么样?可吓死妹妹了!”沈月柔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和焦急,脚步匆匆地扑到床前,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过被我死死攥住手腕、抖如筛糠的接生婆,又落在我身侧那个小小的襁褓上,眼底深处那抹急切的、来不及完全掩饰的阴鸷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她伸出那只涂着蔻丹的手,似乎想去碰触孩子,动作带着一种虚伪的亲昵:“菩萨保佑,姐姐平安就好!快让妹妹看看小外甥,长得像姐姐还是姐夫……”

“滚开!”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野兽护崽般的凶狠,瞬间劈开了她那虚假的关切。沈月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完美的担忧表情瞬间凝固,如同最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细缝,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底色。她大概从未想过,素来待她温和甚至有些疏离的嫡姐,会用如此冰冷而充满戾气的眼神和话语对待她。

“姐姐……”她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像是我给了她天大的羞辱,“妹妹只是担心你和孩子……你刚生产,身子虚弱,怎么能动这么大的气?快松开这婆子,她粗手笨脚的,定是惹姐姐不快了……”她试图用眼泪和柔弱的姿态化解眼前的危机,目光却不断瞟向被制住的接生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担心?”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高度紧绷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像淬炼过的寒铁。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个被我攥住手腕、抖如风中落叶的接生婆,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如同宣判般下令:“把她……拖出去!关进柴房!锁死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违者……”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月柔瞬间绷紧的脸,“杖毙!”

“是!”门口一个身形粗壮、面容坚毅的婆子——我的陪嫁心腹赵嬷嬷,早已蓄势待发。她两步抢进房内,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揪住接生婆的后领,像拖一条濒死的癞皮狗般,粗暴地将人往外拽去。那接生婆还想嚎叫挣扎,被赵嬷嬷眼疾手快地用一团沾了污血的布巾狠狠塞住了嘴,只剩下绝望而沉闷的“呜呜”声。

沈月柔眼睁睁看着人被拖走,脸色微微发白,修剪精致的指尖紧紧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关切和不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你……你这是做什么?这产婆是将军特意从外头请来的好手,经验老道,你怎么……”她试图抬出陆沉舟来压我。

“将军?”我打断她,目光平静无波地转向她,那眼神深不见底,像结了厚冰的寒潭,看得沈月柔心头莫名一悸,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将军……快回府了吧?”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诡异的疲惫,却又像含着某种冰冷刺骨的期待,“月柔,你……替我去迎一迎。”

沈月柔彻底愣住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庶女,以什么身份去迎凯旋的姐夫?这要求本身就透着不合规矩的诡异和赤裸裸的羞辱!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拒绝,想维持她一贯的“懂事”形象。

“去。”我只吐出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掩盖下,是翻涌的、足以焚毁整个将军府的滔天恨意。沈月柔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底屈辱和怨毒如同毒藤般疯狂交织缠绕。最终,在我无声的威压和赵嬷嬷虎视眈眈、如同门神般挡在床前的目光下,她狠狠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终究还是跺了跺脚,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和怨愤,转身领着她的丫鬟匆匆离开了产房。那背影,充满了不甘和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慌乱。

产房的门帘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前院为将军凯旋而准备的喧闹丝竹声。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荒诞而残忍的背景。

“夫人……”赵嬷嬷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软布替我擦拭额头的冷汗和颈间残留的污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您……您受苦了……老奴……老奴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声音哽咽,看着摇篮里安然熟睡的小婴儿,又看看我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脸,心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嬷嬷……”我闭着眼,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撬开那贱婢的嘴……她背后……是谁……拿了什么……说了什么……一字不漏……” 每一个停顿都牵扯着剧痛,但我必须说下去。“还有……”我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想办法……把库房里……我母亲留下的……那匣子‘雪里红’……找出来……”那是母亲陪嫁里带来的秘药,无色无味,遇热则毒力倍增,本是危急时防身所用,如今……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嬷嬷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精光,显然明白这味药的厉害,但她看着我紧闭的眼皮下那刻骨的冰冷和决绝,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尽全力地点了点头,浑浊的泪水滚落腮边:“是!夫人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您……您千万撑住啊!”她替我掖好被角,深深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转身快步离去,步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室内只剩下我和熟睡的孩子。我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描绘着那张小小的、红扑扑的、如同初绽花苞般的脸蛋。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小嘴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细微的鼾声。前世,他甚至没来得及在我怀里多待片刻……温热的液体终于控制不住,从眼角汹涌滑落,混着汗水和血污,砸在冰冷的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孩子,我的孩子。娘回来了。这一世,娘就算化身修罗,踏着尸山血海,也定要护你周全!陆沉舟,沈月柔……你们欠下的血债,我要你们千倍、万倍,用最惨烈的方式……偿还!这三天,就是你们最后的喘息!这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熔岩,在我冰冷的心底翻滚沸腾。

第二章:三日惊雷,暗涌杀机

接下来的三天,将军府表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即将到来的庆功宴忙碌不休。后院,我所在的院落却如同一座孤岛,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死寂。

我对外宣称产后大出血,元气大伤,危在旦夕,需绝对静养,闭门谢客。陆沉舟凯旋归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府外应酬如潮,同僚宴请、宫中召见络绎不绝;府内则忙于清点战利、筹备盛大的庆功宴席。他象征性地在第二天傍晚来看过我一次,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彼时我脸色惨白如白纸,气息微弱,眼神涣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如释重负,只敷衍地说了句“好生将养,缺什么让管家去办”,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他大概觉得,我已是将死之人,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只等庆功宴后“病故”,便可顺理成章。

沈月柔却是坐立难安。她几次三番想闯入“探病”,都被赵嬷嬷带着两个我从娘家带来的、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如同门神般死死挡在院门外。赵嬷嬷言辞恭敬却寸步不让:“二小姐恕罪!夫人刚用了猛药睡下,太医千叮万嘱,一丝风都见不得,一点声响都听不得!若是惊扰了夫人,有个好歹,将军怪罪下来,老奴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沈月柔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硬闯,生怕节外生枝,暴露了自己与那接生婆的勾连。她只能在院门外焦急地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精心妆点的脸上写满了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这宝贵的、用生命和意志换来的三天,是我与死神赛跑的战场,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柴房成了赵嬷嬷的主场。那接生婆起初还心存侥幸,嘴硬如蚌壳,只一口咬定是“手滑失手”,“不小心碰到了小少爷”。赵嬷嬷也不废话,撤走了所有食物和水,只留一盏昏暗如豆的油灯。柴房阴冷潮湿,如同冰窖。饥饿、寒冷、黑暗带来的无边恐惧,一点点侵蚀着接生婆的意志。一天一夜后,当她被冻得瑟瑟发抖,饿得眼冒金星时,赵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冰冷的馊水。她浑浊的老眼如同鹰隼,死死盯着蜷缩在角落的接生婆,声音冰冷得像地府的判官:“沈二小姐许了你多少银子买命?五十两?一百两?还是更多?” 接生婆眼神闪烁,嘴唇哆嗦。 赵嬷嬷猛地将馊水泼在她脚边,溅起冰冷的泥点:“那银子,你有命拿,有命花吗?!谋害镇北将军嫡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当陆沉舟是什么善男信女?当沈月柔能保你?事成之后,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你!想想你城外庄子上那个刚会走路的孙儿!想想你瘸腿的儿子!” 最后那句关于孙儿的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接生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嚎啕着求饶:“我说!我全说!是翠儿!是二小姐身边的翠儿姑娘!三天前……就在将军快回城的时候,她找到我……塞给我一包银子,足有五十两雪花纹银!说事成之后,还有一百两!她说……说二小姐深得将军宠爱,等夫人……等夫人‘病故’了,二小姐就是新夫人!到时候保我一家老小富贵平安!她让我……让我在夫人生产时,找准机会,让小少爷‘意外’夭折……最好是看着像……像‘产厄’……”她断断续续,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赵嬷嬷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撕开接生婆贴身的夹袄暗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打开一看,是几锭官银和两张折叠整齐的银票。赵嬷嬷拿起银票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其中一张银票的角落,赫然印着“江南沈记通宝钱庄”特有的、极难仿造的缠枝莲水印!这是沈月柔的生母柳姨娘在江南的私产!铁证如山! 赵嬷嬷立刻安排我最信任的哑仆阿福(他幼时被我所救,忠心耿耿),日夜潜伏在暗处,死死盯紧了沈月柔的心腹丫鬟翠儿,记录她的一举一动,等待我的指令。同时,将接生婆的口供详细记

前世临死前沈月柔那句“庆功酒”和得意忘形的嘴脸,如同鬼魅的诅咒,日夜在我脑中盘旋。陆沉舟凯旋后那几日的模糊记忆碎片也如同被擦亮的铜镜,变得异常清晰——书房深夜有刻意压低的、带着异域腔调的陌生口音交谈;他收到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后脸色骤变,匆匆拿到灯下烧毁,灰烬都碾得粉碎;还有他在一次醉酒后,对力主与北狄和谈、权倾朝野的梁王殿下的过分推崇,以及对当前边关局势那种莫名其妙的笃定……一个大胆而可怕的推测在我脑中成形,冰冷刺骨:陆沉舟的所谓“大捷”有猫腻!他需要更大的功劳和更稳固的靠山来摆脱梁王倒台后(前世记忆)的困境,甚至……不惜与虎谋皮,通敌叛国,以换取北狄在战场上“配合”他演戏,从而攫取滔天的战功和新的政治资本!那杯“庆功酒”,或许不仅仅是沈月柔的毒计,更可能是他为了掩盖更大的秘密而准备的灭口工具!

书房暗格! 前世唯一一次他醉酒失态,曾得意地向我炫耀:“青瓷,你可知我这书房有个谁也找不到的暗格?就在灯下黑的地方……嘿,那青瓷花瓶底座下,谁能想到?藏的都是要紧东西!”当时我只觉他狂妄无聊,此刻却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二天深夜,陆沉舟被同僚拉去城外军营彻夜庆贺,府内守卫因连日筹备略显松懈。我强忍着下腹撕裂般的剧痛,在赵嬷嬷的搀扶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挪下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冷汗浸透了里衣。阿福在院外制造了一场小混乱——故意打翻了一桶夜香,污秽横流,臭气熏天,成功引开了书房外院值守的两个护卫片刻。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赵嬷嬷半扶半抱着我,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陆沉舟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书房内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属于陆沉舟的冷冽气息。多宝阁上,那个沉重的、绘着青绿山水的瓷瓶在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下泛着幽光。我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在赵嬷嬷紧张到屏息的注视下,我伸出冰凉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花瓶抬起——底座下果然有一个隐蔽的、巴掌大小的活动暗格!

暗格内,静静地躺着几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和一本薄薄的、毫不起眼的蓝皮册子。

我颤抖着拿起那些信。信封上空白一片,拆开火漆,里面的信纸用一种扭曲如蛇虫的古怪符号书写(我看不懂)。但每封信的末尾空白处,都用鲜艳的朱砂,画着一个狰狞咆哮的狼头印记!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那本册子是一本私密账册,翻开一看,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笔令人咋舌的金银流向:

“壬戌年三月初七,出银五万两,汇通记。”

“壬戌年五月廿一,出金一千两,汇通记。”

“癸亥年正月初九(即他‘大捷’凯旋后不久),入银十万两,汇通记。” ……

时间点精准地卡在他出征前和“大捷”之后!收款方都是一个陌生的商号“汇通记”!最致命的证据藏在其中一封密信的夹层里! 我摸索着信纸边缘,发现一处微微鼓起,小心撕开,里面竟是一张小小的、质地坚韧的羊皮纸!上面用蝇头小楷清晰地写着:

“梁王殿下钧鉴:北狄狼主已应允,雁门关佯败之事,依计而行。沉舟所部前锋,届时会‘误入’鹰愁涧。事成之后,幽云三州之议,望殿下勿忘。沉舟顿首!密字:丙寅狼烟。”

梁王!通敌!佯败!鹰愁涧!五千前锋将士的血!前世那杯毒酒的根源!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冰冷刺骨!怒火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这就是他“赫赫战功”的真相!用袍泽的血染红他的顶戴!

时间紧迫!我强压翻涌的气血和滔天恨意,用最快的速度,取出赵嬷嬷准备好的特制药泥和薄如蝉翼的素绢。将狼头印记、账册上关于“汇通记”的关键几页、以及那张要命的羊皮密函,小心翼翼地拓印下来。原件丝毫不敢动,生怕留下痕迹打草惊蛇。拓印完成,仔细吹干,将素绢折叠成最小,藏入贴身的亵衣暗袋。再将暗格恢复原状,将花瓶稳稳放回,擦拭掉所有可能的痕迹。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全靠赵嬷嬷死死架住才没有瘫倒在地

铁证在手,如何递出去?如何送到能一举扳倒陆沉舟这棵大树的人手中?我无法出府,府内沈月柔乃至陆沉舟的耳目密布。九皇子萧景玄!前世深宫寂寂,却也听闻这位年幼丧母、在梁王势力一手遮天的朝堂上步履维艰的九皇子,是梁王一派的死敌!他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前世梁王谋逆事败后,正是这位年轻的九皇子以雷霆手段,迅疾无伦地肃清了梁王余党,手段之狠厉,震惊朝野!他是唯一可能相信这份证据,并有能力、有动机利用它给予陆沉舟致命一击的人!

我的生母出身江南巨富苏家,虽早逝,却给我留下了一支隐秘的力量和一条紧急联络的渠道。她的陪嫁老仆苏忠,其子苏文如今在京城西市最不起眼的角落,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文墨斋”,卖些笔墨纸砚,门可罗雀。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底牌和生机。只有赵嬷嬷知道这条线和紧急联络方式——一枚残缺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旧铜钱,正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玄”字。

第三天清晨,天色微明。赵嬷嬷红着眼睛,一脸“悲痛欲绝”地冲出院子,直奔前院管家,声音凄厉:“快!快备车!夫人……夫人不好了!太医说需要一支百年的老山参吊命!府里没有!我得立刻去各大药铺重金求购!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演得情真意切,管家也被唬住,不敢怠慢,连忙安排马车。 赵嬷嬷坐上车,直奔西市。在喧闹的市集中,她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闪身进了“文墨斋”。店里只有一个穿着半旧青衫、面容沉静的年轻掌柜,正是苏文。赵嬷嬷将一包普通的、用于产后补气的药材放在柜台上,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和焦急:“掌柜的,我家夫人产后血崩,急需要这味‘当归尾’入药,要最好的!” 说话间,她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药材包底层轻轻按了按。 苏文抬起眼皮,目光与赵嬷嬷一触即分。他默默接过药包,手指在底层摸索了一下,脸色丝毫不变,只低声问:“夫人可还安好?需要什么年份的?” “夫人病重,念及旧物,”赵嬷嬷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寻此铜钱。” 说着,借着药材包的掩护,将那枚残缺的“玄”字铜钱飞快地塞进苏文手中。苏文指尖触到那枚冰冷的铜钱,瞳孔骤然一缩!他不动声色地将铜钱和药包一起收进柜台下,抬眼看向赵嬷嬷,眼神凝重而坚定,同样低声回道:“请嬷嬷转告夫人,旧物……定会送到故人手中。夫人……务必保重!” 没有多余的言语,赵嬷嬷含泪点头,转身匆匆离去。这是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豪赌!赌苏文这条线依然有效!赌他能将这藏有拓印铁证的药材包和那枚铜钱,安全送到九皇子萧景玄手中!赌萧景玄能在短短一日之内,调动力量核实证据,并赶在庆功宴前,将这份足以引发朝堂地震的奏章,递到御前!

第三章:庆功宴,血染华堂

三天后,将军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前院为陆沉舟凯旋举办的庆功宴,奢靡喧嚣声浪直透云霄,丝竹管弦之声、觥筹交错之音、阿谀奉承之语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虚假繁华。

我靠坐在床头,赵嬷嬷刚刚替我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鬓边只簪着一支素净的白玉簪子。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却依旧掩不住极致的苍白和眼底深处那簇燃烧的、名为复仇的冰焰。身体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我的意志,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赵嬷嬷将一个描金紫檀托盘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矮几上。托盘里,是一只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白玉酒壶,旁边配着两只同样质地的玉杯。她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夫人,东西备好了。‘雪里红’……已在壶中。遇热则毒发,顷刻毙命,神仙难救。”

“ 前头如何?”我问,声音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

“热闹得很!”赵嬷嬷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将军被众星捧月,那些个官员将军,恨不得把他夸成战神下凡!沈月柔……”她啐了一口,“穿着簇新的桃红遍地金杭绸褙子,戴着赤金嵌红宝的蝴蝶簪和点翠步摇,一直坐在将军右下首的位置!端茶递水,布菜斟酒,殷勤得紧!那些个趋炎附势的夫人小姐,竟一口一个‘月柔姑娘贤惠’、‘月柔姑娘辛苦’,呸!真当自己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了!眼巴巴等着您……等着您腾位置呢!”赵嬷嬷气得浑身发抖。

意料之中。沈月柔,怕是连梦中都在描摹自己戴上凤冠霞帔、坐上主母之位的样子了。可惜,她的美梦,今夜注定要变成最血腥的噩梦。

“更衣。”我撑着床沿,试图起身。下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刀狠狠搅动,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夫人!使不得啊!”赵嬷嬷惊呼,急忙上前搀扶,声音带着哭腔,“您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啊!有什么事,让老奴去!老奴拼了这条命……”

“扶我!”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里、从血肉深处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执念。我抬起头,眼神执拗疯狂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直直刺向赵嬷嬷担忧的双眼:“这场戏……缺了角儿,怎么开锣?缺了看客……又怎算圆满?” 我要亲眼看着那用谎言和鲜血堆砌的高台,如何在眼前崩塌!看着那对自以为是的“璧人”,如何从云端坠入十八层地狱!我要让他们,在万众瞩目下,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赵嬷嬷看着我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含泪替我披上一件厚实的、带着风毛兜帽的玄色斗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如同搀扶着一件易碎的琉璃,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朝着那喧闹声的源头,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着血印的足迹。

将军府正厅,亮如白昼。巨大的鎏金蟠龙烛台将厅内照得纤毫毕现。紫檀木的长案上,珍馐罗列,玉盘珍羞,香气扑鼻。身着华服的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和乐融融的景象。

主位之上,陆沉舟一身玄色云锦蟒袍,金冠束发,衬得他本就英挺的面容愈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正举起酒杯,接受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的敬酒,朗声笑道:“张老将军过誉了!为国戍边,马革裹尸,乃末将本分!” 笑容爽朗,眼神明亮,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得志的飞扬,哪里还有半分前世用白绫勒死发妻时的阴鸷狠毒?

而沈月柔,穿着一身崭新的、与她身份略有不符却极尽奢华的桃红色遍地金杭绸褙子,发髻上赤金红宝的蝴蝶簪和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她正坐在陆沉舟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赧和仰慕,不时为陆沉舟布菜添酒,动作轻柔体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温婉姿态。偶尔抬眼看向陆沉舟时,那眼神里的情意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周围的几位官夫人,正围着她笑语晏晏,言语间充满了奉承讨好之意。

多么和谐,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啊。这虚假的繁华,如同最艳丽的毒蘑菇。

我站在连接后堂与前厅的厚重帷幕阴影里,像个突兀闯入的幽灵,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斗篷的兜帽遮住了我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紧绷的下颌。赵嬷嬷紧紧搀扶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身体因剧痛和恨意交织而传来的细微颤抖和冰冷。

就在这时,厅内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一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的内侍总管,在两名小太监的簇拥下,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昂首步入厅中。托盘上,赫然是一只通体碧绿、流光溢彩、雕琢着盘龙祥云的翡翠酒壶,旁边配着两只同材质的翡翠杯。那翡翠质地纯净,水头极足,在烛光下流转着令人心醉的华光。

喧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和艳羡,聚焦在那只象征着无上荣宠的御赐酒壶上。

“圣上口谕!”内侍总管尖细高亢的嗓音穿透寂静,“镇北将军陆沉舟,忠勇可嘉,战功彪炳,实乃国之柱石!特赐御酒一壶,琼浆玉液,以彰其功!望将军满饮此杯,再为我大胤,开疆拓土,扬我国威!”

“臣!陆沉舟!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沉舟激动得脸色泛红,离席而出,朝着皇宫方向深深叩拜下去,姿态虔诚而狂热。满堂宾客也纷纷起身,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内侍总管脸上带着矜持而荣耀的笑意,亲自执起那只价值连城的翡翠酒壶,手腕微倾,将里面澄澈如泉、散发着独特醇香的液体,缓缓注入其中一只翡翠杯中。清冽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将军,请!”内侍总管双手捧着那只斟满了御酒的翡翠杯,恭谨地奉到刚刚起身的陆沉舟面前。

所有的目光都充满了热切和期待,如同实质般聚焦在陆沉舟身上。沈月柔更是激动得双颊绯红,看向陆沉舟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与有荣焉的光芒,仿佛那荣耀即将加诸她身。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志得意满、仿佛已登上人生巅峰的笑容,伸出手,就要去接那象征着皇帝信任与恩宠的“琼浆玉液”。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那冰凉的、象征着荣耀与死亡的杯壁,仅剩毫厘之差的刹那——

“慢着!”

一个嘶哑、虚弱,却如同冰棱骤然碎裂般冷硬清晰、带着穿云裂石之力的声音,骤然从帷幕阴影处响起!如同惊雷炸响,狠狠砸碎了满堂的喜庆与喧嚣!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陆沉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如同面具般凝固、碎裂,眉头下意识地紧紧蹙起,带着被打断的强烈不快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惊疑。他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沈月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如同白日见鬼,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惊恐和怨毒,精心维持的柔顺温婉表情彻底崩塌,只剩下扭曲的惊骇。

在数百道惊愕、疑惑、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悦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聚焦下,在赵嬷嬷用尽全力的搀扶下,我一步一步,艰难地、缓慢地,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回的复仇之魂,从阴影里挪了出来。每一步,都牵扯着下腹那狰狞的伤口,带来钻心刺骨的痛楚,冷汗顺着额角鬓发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但我挺直了脊背,仿佛那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复仇的火焰支撑着我,燃烧着我。

厚重的斗篷兜帽,被我抬起一只冰凉颤抖的手,缓缓地、决然地掀落。

烛火明亮的光线,毫无遮拦地、赤裸裸地照在我的脸上。 苍白。毫无一丝血色的苍白,如同上好的素绢,映衬着漆黑的发,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病态的虚弱,嘴唇干裂起皮。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不灭火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伪与谎言的漠然和……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

这张脸,这张属于镇北将军夫人沈青瓷的脸,此刻如同索命的符咒,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夫……夫人?!”终于有人认出了我,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如同见了鬼般的低呼,打破了死寂。

“青瓷?”陆沉舟脸上的惊疑瞬间被一层薄怒取代,随即化为更深的厌烦,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斥责,试图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搅局,“你刚生产,身子虚弱,怎可下地?还跑到前厅来搅扰圣宴?胡闹!简直不知所谓!还不快回去歇着!”他试图用丈夫的身份和威严来压制我,维持这场为他精心准备的荣耀盛宴,目光中充满了警告和驱赶的意味。

沈月柔也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慌中强行镇定下来,她迅速调整表情,换上一副忧心忡忡、泫然欲泣的模样,站起身,快步向我走来,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姐妹情深”的焦急:“姐姐!你……你这是做什么?快别任性了!你身子骨要紧,快回去躺着吧!这里有妹妹照顾着就好……”她伸出手,急切地、甚至带着一丝强硬的力道,想要抓住我的手臂,实则是想将我推离这个即将属于她的舞台,将这意外掐灭在萌芽状态。

就在她那涂着蔻丹、保养得宜的手即将碰到我手臂的瞬间,我猛地侧身避开!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让我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全靠赵嬷嬷死死撑住才没有倒下。

“任性?”我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刻骨的寒意和嘲讽,直直刺向沈月柔那张精心描绘的假面,“我沈青瓷,今日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问问我那‘忠勇无双’、‘为国为民’的好夫君!”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般的控诉和滔天的悲愤,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厅,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上,“更要问问我这‘情深义重’、‘贤惠温婉’的好妹妹!”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猛地转向脸色铁青的陆沉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陆沉舟!我为你生儿育女,九死一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却在我产房血泊未干、气息奄奄之际,纵容这未出阁的庶妹沈月柔,收买恶毒产婆,潜入我的房中,意欲生生掐死我刚刚降世、尚在襁褓中的亲生骨肉!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忠?!你的义?!你的为人夫、为人父之道吗?!”

“轰——!”

如同滚油里猛地泼进了一瓢冰水!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什么?!掐死嫡子?!” “天哪!沈二小姐?她……她竟敢如此?!” “谋害亲外甥?!这……这简直丧尽天良!” “陆将军他……纵容庶妹谋害亲子?!这……” “这……这不可能吧?沈夫人是不是……”

所有宾客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陆沉舟和沈月柔,议论声、惊呼声、质疑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起。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那对瞬间成为焦点的“璧人”。

“胡说!你血口喷人!你疯了!!”沈月柔最先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彻底撕破了那层伪装的柔弱面纱,脸上的惊恐和怨毒再也掩饰不住。她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仿佛我是最恶毒的妖魔,“姐姐!你定是产后失心疯了!被魇着了!我怎么会……怎么会害你的孩子?那是我亲外甥啊!我疼他还来不及!”她猛地转向陆沉舟,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沉舟哥哥!你看姐姐她……她一定是魔怔了!神志不清了!快!快让人送她回去!请太医!请太医啊!”她试图用“疯癫”来污蔑我,混淆视听。

陆沉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汁,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暴戾的杀机和毫不掩饰的厌弃:“沈青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污蔑朝廷命官!污蔑你的亲妹!妖言惑众!搅乱御赐庆功圣宴!你可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来人!夫人失心疯了!把她给我拖回后院去!”他不再试图掩饰,直接动用武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威胁和驱逐,只想尽快将我这张揭开真相的嘴封住。

“污蔑?”我无视他的威胁,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嘲讽的弧度,那笑容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格外瘆人,“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颠倒黑白?!赵嬷嬷!把柴房里那个贱婢,给我拖上来!”

早已准备好的赵嬷嬷,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朝后堂方向重重一挥手。

两个粗壮如铁塔般的婆子应声而出,她们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那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臭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的接生婆,粗暴地拖进了灯火通明、冠盖云集的大厅,如同丢垃圾般,重重掼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唔唔唔……”接生婆像一滩真正的烂泥般瘫在那里,看到满堂的达官贵人,尤其是主位上脸色铁青如同阎罗的陆沉舟和目眦欲裂、恨不得生撕了她的沈月柔,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筛糠般的颤抖。

我强撑着身体,伸出手,颤抖却坚定地指向地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声音悲愤而清晰,如同泣血的杜鹃:“诸位大人、夫人都看清楚了!就是这个恶妇!受人之命,趁我产后力竭昏厥,意欲对我那刚出娘胎、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儿子下毒手!要生生掐断他的脖颈!”我的声音哽咽,带着真实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目光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死死锁住脸色惨白如鬼的沈月柔,“沈月柔!我的好妹妹!你敢不敢当着满堂宾客、诸天神佛的面,看着她的眼睛,赌咒发誓,说你从未指使过她?!说那五十两雪花纹银和江南沈记通宝钱庄的银票,不是你让翠儿亲手交给她的买命钱?!你敢吗?!”

“我……我……”沈月柔被我当众如此逼问,尤其是“五十两银子”、“沈记通宝钱庄”、“翠儿”这几个如同催命符般的词清晰吐出时,她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她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根本不敢去看地上那接生婆哀求恐惧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副心虚到极点、不打自招的模样,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自己脸上!也扇在那些刚刚还在奉承她“贤惠”的夫人小姐脸上!厅内瞬间响起一片更大的倒吸冷气和毫不掩饰的鄙夷议论声。

“还有你!陆沉舟!”我猛地转向那个浑身散发出暴戾寒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的男人,字字泣血,如同杜鹃啼血,声声控诉,“你口口声声说为国尽忠,戍边卫国!可你后院起火,纵容未嫁庶妹谋害嫡子!血亲尚且如此相残,后院尚且如此不堪,血腥弥漫!你何以安邦?何以定国?!你配站在这里接受陛下的恩赏吗?!你配得上陛下赐你这杯沾满我儿鲜血的‘庆功酒’吗?!” “庆功酒”三个字,被我咬得极重,带着无尽的讽刺和控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舟心头那最隐秘的不安之上!

“贱人!住口!我杀了你!”陆沉舟被我当众如此揭短,尤其是那句“纵容未嫁庶妹谋害嫡子”和“配不上庆功酒”,彻底戳中了他的肺管子和最深层的恐惧!他额角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跳,双目赤红,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怒吼,彻底丧失了理智!他猛地向前一步,蒲扇般带着厚茧的大掌带着凌厉的掌风,不顾一切地直朝我苍白的面门狠狠掴来!他要将我,连同这不堪的真相,一起打碎在这华堂之上!

“够了!”

一个苍老威严、带着雷霆震怒和铁血煞气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混乱的大厅之上!主位旁边,一直沉默端坐、须发皆白、身着四爪亲王蟒袍的安亲王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沉重的紫檀木案几被他拍得嗡嗡作响,杯盘碗盏叮当乱跳!

“陆沉舟!你好大的狗胆!”安亲王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久经沙场沉淀的杀伐之气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陆沉舟的暴戾!“在御赐酒宴之上,当着本王和满朝文武的面,竟敢对刚为你诞下嫡子、揭露奸谋的发妻动粗?!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陛下?!”他声如洪钟,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谋害嫡子,纵容未嫁女行此禽兽不如之事,罔顾人伦,丧心病狂!我大胤开国百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猪狗不如的将军!五千边关将士的血未干,你就是如此‘忠君报国’的?!老夫看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此……此事定有误会!是这贱妇她……她产后失心疯,胡言乱语,污蔑……”陆沉舟被安亲王的气势和诛心之言所慑,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了大半,脸色煞白如纸,急忙躬身辩解,语无伦次,额头冷汗涔涔。

“误会?!”安亲王怒极反笑,目光如电,带着洞穿一切的威严,扫过抖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的沈月柔,又扫过地上那滩散发着恶臭、已然是铁证的烂泥,“人证在此,对质心虚,众目睽睽,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误会?!陆沉舟,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你身上这身将军袍?可对得起边关枉死将士的英魂?!可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可对得起……你身后陆家列祖列宗的颜面?!老夫今日,就要替陛下、替枉死的将士,好好问问你!” 他猛地一指陆沉舟,气势如同山岳压顶!

安亲王一番话,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厅内瞬间落针可闻,死寂得可怕。所有宾客看向陆沉舟和沈月柔的眼神,已彻底变了。鄙夷、唾弃、厌恶、幸灾乐祸……如同无数道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两人身上。那些曾经恭维的话语,此刻回想起来,如同最辛辣的讽刺。

陆沉舟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濒临炸裂的风箱,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如同地狱恶鬼般死死地、怨毒地瞪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恨意!他知道,今夜过后,无论真相如何,他的名声、他的前程,都彻底完了!被我这个他以为可以随手碾死的“糟糠之妻”,亲手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月柔更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乱下来,赤金红宝的步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死死抓住身边一个丫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她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编织的美梦彻底碎裂成齑粉。

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致,陆沉舟濒临疯狂爆发的边缘,沈月柔摇摇欲坠几乎晕厥的时刻——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穿透力极强、带着无上威严的宣唱,如同九天龙吟,裹挟着森然寒气,从将军府大门外骤然响起!声浪滚滚,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死寂、议论和暗涌!

所有人!包括暴怒的安亲王和绝望的陆沉舟,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一震,惊骇欲绝地望向大门方向!一股灭顶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轰——隆——!”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从外面轰然推开!两队盔甲鲜明、手持寒光闪闪长戟、面无表情的宫廷禁卫,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踏着整齐划一、震人心魄的步伐,带着冰冷的肃杀之气鱼贯而入!瞬间将整个大厅包围得水泄不通!长戟如林,寒光闪烁,映照着宾客们惊恐万状的脸!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身着深绯色织金蟒纹宦官袍服、手持明黄圣旨的老太监。他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森然气度。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不是方才赐酒的内侍总管,而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天子近侍,内廷第一人——王德全!

这位深居内宫、权势滔天、轻易不出宫门的大太监亲自前来宣旨?!厅内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冰窖最底层,一股灭顶的寒意如同极地寒潮,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坚冰!

王德全面无表情,如同庙宇里泥塑的神像。他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气氛诡异如同坟场的大厅,在陆沉舟惨白扭曲、如同厉鬼的脸,沈月柔绝望死灰、如同被抽走魂魄的眼神,以及我挺直却摇摇欲坠的身影上略微停顿,最后,如同利剑般落在主位之上。他展开手中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明黄刺眼的绢帛,尖利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响彻在死寂的厅堂,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镇北将军陆沉舟,身受国恩,世受皇禄,不思忠君报国,反暗结北狄,私通敌国!泄露雁门关布防军机,致使我大胤五千前锋将士中伏,血染黄沙,冤魂不瞑!其罪一也!勾结逆王梁贼余孽,密谋不轨,妄图打败朝纲!其罪二也!罪证确凿,铁案如山!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着即褫夺其镇北将军之职,收回所有封赏、丹书铁券!陆沉舟及其同谋沈氏月柔,即刻锁拿,押入天牢,交三司会审!将军府邸,即刻查封!一应人等,不得擅离!钦此!”

“轰隆——!!!”

这道圣旨,如同九天神罚,在将军府华堂之上轰然炸响!比之我方才的控诉,更加震撼百倍!千倍!万倍!

通敌叛国!勾结逆贼!五千将士枉死!铁证如山!

这已不仅仅是后宅阴私,而是株连九族、万死难赎其罪的滔天大罪!是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逆贼!是遗臭万年的国贼!

“不——!!!不可能!假的!这是假的!陛下!臣冤枉!臣是被陷害的!是沈青瓷!是这个毒妇!是她勾结外人陷害我!!”陆沉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和魂魄,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发出野兽濒死般凄厉绝望的嚎叫,涕泪横流,状若疯癫。他疯狂地想要扑向王德全,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然而,两名面无表情的禁卫早已上前,冰冷的铁钳般大手死死扣住他的琵琶骨,将他如同死狗般死死按跪在地!沉重的铁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踩在他的背上,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嘶吼挣扎,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恐惧、愤怒和不甘而扭曲变形,狰狞如鬼!

“沉舟哥哥!不!不是我!我没有通敌!我没有!是姐姐!是沈青瓷!是她陷害我们!毒妇!你这个毒妇!你好狠的心啊!”沈月柔更是彻底崩溃,状若疯癫地尖叫着,精心梳好的发髻彻底散乱,珠钗玉簪掉落一地,她试图扑向陆沉舟,却被另一名禁卫毫不怜香惜玉地一脚狠狠踹在腰侧!她痛哼一声,如同破败的玩偶般滚倒在地,绣鞋无情地碾过她桃红锦缎的华服,留下肮脏的脚印。她抬起头,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鼻涕和极致的恐惧糊成一团污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茫然,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喃喃,如同梦呓:“诰命……凤冠霞帔……将军夫人……都是我的……我的……我的……”

“拿下!锁了!”王德全眼神冰冷,如同看两只肮脏的臭虫,毫无波澜地一挥手。

“哗啦啦——!”冰冷的、沉重的玄铁锁链发出刺耳瘆人的摩擦声,如同两条狰狞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陆沉舟和沈月柔的脖颈!锁链勒紧皮肉,瞬间留下深红发紫的印痕,让他们发出痛苦的呜咽和窒息般的嗬嗬声。

陆沉舟被强行拖拽起来,锁链深陷皮肉,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地、怨毒地瞪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恨意和无尽的诅咒!仿佛要将我的身影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带入地狱!沈月柔则彻底瘫软,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皮囊,被禁卫粗暴地拖行着,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留下一道狼狈不堪的痕迹,口中只剩下了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喃喃。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接受万众恭贺的“忠勇将军”和“贤惠准夫人”,转眼间就成了身负叛国重罪、人人唾弃的阶下囚!如同两条被剥光了所有光环、在泥泞污秽中绝望挣扎哀嚎的癞皮狗!从云端到地狱,不过瞬息!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死寂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一些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石破天惊的剧变震得魂飞魄散,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惊骇、敬畏、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原来……这位看似柔弱不堪、刚刚经历产难的将军夫人,才是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执掌生死的幕后之人!她不仅洞悉了后宅的毒计,更是一手引爆了这足以将整个陆家乃至其党羽都炸得粉身碎骨的惊天巨雷!那看似虚弱的身体里,竟藏着如此恐怖的心智、隐忍和力量!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今夜收网!

王德全宣读完圣旨,目光转向我。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竟微微颔首示意,声音也缓和了些许:“沈夫人,陛下口谕,您受惊了。此番能揭露此等逆贼滔天罪行,夫人忍辱负重,深明大义,功在社稷。陛下让咱家带句话,夫人之忠勇,朕心甚慰。将军府既已查封,夫人可携小公子暂居别院,一应用度由内府拨给,待逆贼伏法,再行安置。”

我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摇摇欲坠的虚弱,在王德全面前,在无数道震惊、敬畏、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深深地屈膝下拜。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臣妇沈青瓷,叩谢陛下天恩浩荡!为陛下、为大胤除奸,乃臣妇本分,不敢言功。唯愿陛下圣体安康,大胤江山永固,海晏河清。”声音依旧带着产后的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王德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带着训练有素的禁卫,押着如同两条死狗的陆沉舟和沈月柔,在死寂中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锁链拖地的哗啦声、以及陆沉舟不甘的嘶吼、沈月柔绝望的呜咽,如同最后的丧钟,渐渐消失在将军府外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堂的狼藉和死寂。

大厅内,一片狼藉。残羹冷炙,翻倒的桌椅,碎裂的杯盏玉器。喜庆的红色绸缎在惨白的灯光和肃杀的禁卫身影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和讽刺。宾客们如梦初醒,惊魂未定,如同躲避瘟疫般,纷纷仓皇告退,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偌大奢华的将军府正厅,转瞬间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地狼藉,刺鼻的酒气、菜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恐惧的气息,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劫后余生的死寂。

赵嬷嬷紧紧搀扶着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激动和轻微的颤抖。她低声道,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的狂喜:“夫人……成了!老天开眼啊!恶有恶报!”

我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成了吗?不,这仅仅是开始。陆沉舟和沈月柔被下狱,但他们还没死!前世勒在我脖颈上的白绫,掐向我儿子脖颈的毒手……这些血债,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偿还!用最痛苦、最绝望的方式!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我心底疯狂滋长。

我挣扎着,在赵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主位的方向。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箭,死死地落在那张象征着权力与背叛的紫檀木大案上。

案上,一片狼藉。倾倒的杯盘,泼洒的酒液浸湿了华美的桌布,还有……那只被遗忘的、在混乱中依旧完好无损、碧绿通透、流光溢彩的翡翠酒壶,以及旁边两只同样完好、空荡荡的翡翠杯。

壶中那所谓的“琼浆玉液”,在残存的烛光下,依旧荡漾着清冽诱人的波光,散发着醇厚的酒香。

就是这东西……前世,陆沉舟亲手将它递到我唇边,看着我饮下,眼中是虚伪的柔情和冰冷的算计。那穿肠毒药带来的灼烧和剧痛,仿佛还在我的五脏六腑中翻腾!这杯酒,本该是我和孩子的催命符!

“夫人……”赵嬷嬷担忧地看着我,又看看那酒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决绝。

我没有理会她的担忧。我的目光,缓缓移向大厅门口的方向。那里,沉稳、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威严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厅外庭院里清冷的月光。

他穿着一身玄色云纹暗绣的常服,衣料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低调而尊贵的暗芒。面容极其年轻,甚至带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然而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锐利和洞察一切的清明。他周身并无多余的饰物,唯有一枚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佩悬在腰间,上面刻着一个古拙的“玄”字。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勾勒着他清隽而略显冷硬的侧脸轮廓。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地狼藉,扫过那象征着背叛与毁灭的圣旨残影,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早已洞悉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张拓印着铁证的薄绢是如何穿过重重阻碍送到他手中,包括我此刻心中翻腾的、最后的疯狂。

九皇子,萧景玄。

前世那个蛰伏于深宫,韬光养晦少年皇子。在这一刻,却成了今夜这场惊天巨变背后,那只翻云覆雨、执掌乾坤、给予致命一击的手。是他,在收到那份以生命为注传递的情报后,以雷霆手段核实证据,调动力量,在短短两日内,将这份足以引发朝堂地震的奏章,精准地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也是他,在我抱着必死之心点燃引线、当众撕开第一道伤口后,给予了那足以焚毁陆沉舟一切的最后一击!

他的目光在我苍白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疯狂余烬的脸上停顿片刻,随即,如同早已预料般,落在我手中那只冰冷的、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翡翠酒壶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兴味。

我看着他,看着这位前世未曾交集、今生却成了我复仇最关键一环的未来新帝。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棋逢对手、甚至隐隐被完全看透的悸动,以及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感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复杂情绪,抱着怀中懵懂却仿佛感知到什么、异常安静的儿子,朝着门口那道年轻却已初具帝王之威、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身影,缓缓地、深深地屈膝拜了下去。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臣妇沈青瓷,参见九殿下。”我的声音依旧带着产后的虚弱和嘶哑,却异常清晰,如同玉磬轻击,回荡在空寂而弥漫着血腥、尘埃与权力更迭气息的大厅里,“逆贼陆沉舟、沈月柔已伏法,全赖殿下明察秋毫,雷霆圣断,洞烛奸邪!为臣妇母子,为枉死的五千边关英魂,讨还血债!臣妇……母子,叩谢殿下再造之恩!” “再造之恩”四个字,我说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萧景玄静静地站着,月光在他身后流淌,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辉。他没有立刻让我起身,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眸,落在我低垂的头顶,似乎在审视,在衡量,在确认着眼前这个女人的价值与……危险性。

厅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我怀中孩子细微均匀的呼吸声。赵嬷嬷在我身后,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手心全是冷汗。

良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清晰地穿透寂静:“夫人请起。除奸佞,靖国难,分内之事。” 他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落向那张紫檀木大案,落向那只碧绿的翡翠酒壶和两只空杯,眼神幽深莫测,仿佛在看着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道具。

“只是……”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似乎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这杯陛下御赐的‘庆功酒’,逆贼尚未饮下,倒是……可惜了。”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表面的平静,也精准地点燃了我心底最后那簇名为复仇的、疯狂跳跃的火焰。

我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一紧,心脏骤然缩紧!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那壶酒里……早已不是原来的“琼浆玉液”!他是在试探我?还是在……默许我最后的疯狂?抑或是,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股寒意夹杂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涌遍全身,反而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我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反而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悲悯的笑容。

那笑容,在摇曳的残烛光下,在满地狼藉的映衬中,在刚刚经历过背叛、毁灭与权力更迭的大厅里,显得格外诡异而……惊心动魄。

“殿下所言极是。”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中,“如此陛下恩赐的‘佳酿’,若就此倾覆尘泥,岂非辜负了圣上……一番拳拳恩典?” 我微微一顿,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快意,直直射向大门外那沉沉夜色笼罩的方向——那里,是通往天牢、通往地狱深渊的必经之路。“更辜负了……某些人,处心积虑,为我母子……精心炮制的、最后的‘心意’?”

“臣妇斗胆,”我朝着萧景玄,再次深深拜下,腰弯得很低,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声音却平静得近乎残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不容拒绝的恳求,“请殿下……恩准。”

我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案上那两只空荡荡、此刻却仿佛盛满了无尽罪恶、痛苦与轮回宿命的翡翠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如同宣判般吐出最后的请求:

“恩准陆沉舟与沈月柔二人——”

“互饮此杯!”

(终)

更新时间:2025-06-11 20: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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